戏迷少爷戴x梨园戏子莫
抗日护国 家国为大
内含粤诗风吟
未完待续
普天下受苦人同仇共愤
黄连苦胆味难分
他推车你抬轿 同怀一腔恨
——《杜鹃山》
——
一来二往,酒杯相碰,几滴酒滴在饭桌上,明晃晃地泛着光,跟血似的。
“小野先生对我们中国的经济很感兴趣。”翻译谄媚,一边翻译着那位半老的军士的话,一边低头哈腰,明明是宴席,却跟伺候皇帝老爷用膳一般的压抑,戴萌很不舒服地坐在侧座,她哥坐在第二的位置,尽力地应和着。
“他妈的。”戴萌在心里骂着,把目光投向赵粤,赵粤毕竟是商海纵横的人,自然不会将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,但戴萌能看出来她斟酒时心里的一万个不情愿。
“那我国在京城各方的走动,就交给你们两家了。”趾高气昂,上了炕头就成了主人了,怎么还把自己真不当外人?戴萌在饭桌下暗暗捏紧拳头,恨不得一拳直直地朝他的脸上打去。
“承蒙抬爱。”赵粤咬牙切齿。
于是又恨恨地陪着酒,还要一五一十地解说自己的发家史,哥哥脸色难看的很,更别提已经暗暗发抖的戴萌。
“听说,这里的京剧不错?”
酒足饭饱,您倒是会享受,可怜了我们生灵涂炭民不聊生,您倒是乐呵!
“那是自然。”戴萌终于开口,“要看您喜欢哪一出了。”
“您是要看《长坂坡》还是《野猪林》呐?”
“再不成,您要是听不懂,要么就听听《杨家将》和《法场换子》,那都是特别适合您这高贵身份的啊。”
翻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。
《长坂坡》的赵子龙单骑救主忠义无双。
《野猪林》林教头被小人迫害逼上梁山。
《杨家将》秉忠心更是爱国精神最好体现。
至于那《法场换子》,“恨薛刚小奴才不如禽兽”,那明明白白就是奔着骂人去的。
“翻译老爷您怎么不译了,不会了吗。”戴萌冲得很,一把甩开赵粤想拉住她的手,“这可都是名段呐,若是不听一次,来这一趟京城,可算是白来了!”
翻译心里暗自结下了梁子,转念一想,反正日本人大概也不了解这些剧说的什么,就一五一十地说了。
“哦。”
无动于衷,果然是听不懂。
但听懂的人心里恨得很。
——
“戴萌!”一进戏院子就看到莫寒气得发抖,站在门前等她,戴萌默不作声,只进屋子坐下,“你在干什么!”
“不过说我想说的话罢了。”戴萌若无其事地斟茶,发现壶里没水,轻轻唤一声,“小孔,泡些碧螺春。”
“我问你话呢。”莫寒挡在孔肖吟和戴萌之间,戴萌想当成没事人她可不乐意,赵粤给她复述的时候,听起来简直是胆战心惊三魂不见七魄,可现在戴萌闲适得很,还想喝茶。
“有什么嘛,这不是好好的。”
“他们要是听懂了怎么办!你会有危险!”莫寒急得要哭出来,声音里也带着哭腔,她不是没骨气,她只是怕,怕她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小少爷转眼间就又是阴阳两隔。
她太害怕失去了,太害怕了。
“这不是坐在这陪着你嘛。”语气生硬,发火前最后的一点克制,孔肖吟已经隐隐约约听出不对劲,连忙打圆场,“戴少爷着茶叶要不您陪我一起去看看……”
“如果你入狱了呢,如果你被他们抓住了呢,如果你哪一天在街头被打晕了呢,你为什么做事就不能考虑一下后果。”
“我为国而言,有什么后果。”
“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的安全!你哥的呢?赵粤的呢?整个戴家的呢?”
“你不懂。”
“我不懂!我是不懂,但我就想你好好待着!”
“你他妈到底还要我说多少次?”
话一出口,莫寒的眼泪倏地落下,梨花带雨,两条泪痕扎着戴萌的心,但她不愿意低头,这是她的原则,这是她自以为的原则。
“你这个毫无廉耻的戏子!”
“戴少爷!!”孔肖吟想打断话头。
终究还是太晚了。
这句话的伤害她难以想象,莫寒脸上的苍白她前所未见,戴萌痛苦地闭上眼睛,睫毛微微颤着,欲言又止,一咬牙,甩手出了去。
便再也没来过。
—
“你就劝劝戴少爷吧,莫老板再这样下去,我担心她想不开。”孔肖吟闷闷不乐地坐在面摊的小凳子上,赵粤陪着她坐在旁边,又叹气。
“你以为我不想吗”赵粤嗦着她的面,抬头一看孔肖吟压根没动筷子,也就默默放下,只是还是偷偷嚼着。
老实说,孔肖吟推荐的这家店真不错。
孔肖吟这人也很不错。
“她的性子我清楚得很。”赵粤终于咽下她的面,顺便把自己碗里的几块牛肉夹进孔肖吟的碗里,又给她把酱料拌匀,“你只能等她自己服软,没法子劝。”
“简直和莫老板一模一样。”孔肖吟嘟囔着嘴,“也是不听劝,这倔脾气!”
"她好像过几日要到江南去。"赵粤忽地想起什么似的,把拌匀了的面递给孔肖吟,周围人来人往都是劳苦人,她这个贵公子显得在其中格格不入,但她不在乎,“重新梳理一下戴老爷生前剩下的账。”
“去多久啊。”
"少则一周,多则半个月。"
“也好。”孔肖吟动了筷子,是赵粤特意嘱咐了老板加一些她爱吃的脆萝卜,“两人都该冷静一下。”
冷静一下就好。
就一下。
——
莫寒才冷静不下来。
她没日没夜地哭,孔肖吟每每半夜醒来,都能听到隔壁房间断断续续的啜泣声,胭脂水粉上得再多也遮不住疲倦,一声声唱词是肝肠寸断。
“小尼姑年方二八,
正青春,被师傅削了头发。”
闻者伤心,听者落泪。
满座寂然是沉浸在这悲怆之中,不时传来池座里的低语,赞叹混杂着对《思凡》剧情的惋惜,统统传不进莫寒的耳朵里,她只是念着,对着没有戴萌的池座念着
“有谁人,孤凄似我?
似这等,削发缘何?
恨只恨,说谎的僧和俗,”
俗世姻缘,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劫。
“莫老板……戴少爷要去江南住一段时间……”孔肖吟小心翼翼地和刚下了台就又开始垂泪的莫寒提着,“但是你放心……她只是去收拾一下老宅的东西”,没有别的意思!”
“她要去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“谁关心戴萌去哪里?”
孔肖吟摇摇头,不再说话。
那您哭什么呢。
却总还是不愿开口。
——
“你怎么那么晚,都快开船了。”赵粤的脸在黑暗中,被烟蒂的光反着,她看不清戴萌脸上的表情
“有点事情要处理。”
“你该不是给日本人送礼去了。”
“放屁。”戴萌半开玩笑地踹了一脚赵粤,大衣衣摆随风摆起,赵粤转个身避开,两人在无边的夜色里笑得灿烂,如同在欧洲举目无亲的世界里,相互支撑相互鼓励相互陪伴的日子。
“回来就认个错吧。”赵粤见戴萌心情不错,想起孔肖吟的嘱咐,“她也是为你好才劝你。”
沉默。
烟烧着,把岁月化作烟。
“别生那没用的气,你又不是复仇的哈姆雷特,她也不是非要以死殉情的朱丽叶。”赵粤终究还是没开口,兄弟和恋人之间的意思她都明白,她心底清得很。
“你小心点,听说江南那边已经有军队了。”她送戴萌上船,汽笛呜呜地叫着,长夜的悲歌。
“军队管的住我这个楚霸王?”戴萌笑了,眼角在月色里弯弯的,但赵粤分明是瞥见了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湿润,她是在乎莫寒的,她当然是。
“喂!”
戴萌抬头,只迷迷糊糊地看见,一片暮蓝的夜里,赵粤在岸上远远地喊着,声嘶力竭。
“你他妈给我早点回来!”
船去了。
——
江南开战了。
北京封城了。
门庭寥落,一片狼藉。
店铺关的关,壮丁被抓走的,被杀死的,被拿去做人体实验的,被拉去做苦力生生累死在永定河边的,还有卖国求荣的男人,被凌辱的女人,没了父母的孩子,没了依靠的恋人。
满目疮痍。
若是世界上真有人间炼狱,也还是这般模样。
赵粤陪着莫寒和孔肖吟坐在房间里,屋外的尖叫混杂着哀嚎,直直地扎紧每个人的心脏,空气都透着血腥味,漫无边际的,不知道来自于谁的血,走在街上的每一寸地,说不定都曾经被刀刃刺穿。
“什么时候是个头啊。”莫寒每天以泪洗面,戴萌远在江南的消息完全没有,不知道在哪,不知道是否安全,甚至不知道是生是死,两人最后的交谈竟然是争吵。
她恨,她恨不得将自己的手剁下来,为什么当初戴萌冲出门外的时候,自己没有挽住她,为什么戴萌去江南的时候,自己没有跟着去送船,为什么没有劝她留在京城。
“这才刚开始呢。”赵粤的店铺第八次被失去管束的流民洗劫一空,她关了铺,门口却明明白白地用红漆涂着“走狗”“汉奸”“不得好死”。
她恨,她恨自己没有戴萌那样顶撞的勇气,她是赵家的独生子,她需要这一条命,她不是毕恭毕敬的奴,但她总归是寄人篱下的人,她要维护赵家,赵家需要她,正如她需要帮着戴萌打理好戴家的生意。
她不怕死,她怎么会怕死。当初和戴萌在欧洲留学,碰到几个假洋鬼子阴阳怪气地“东亚病夫”,两人抄起酒瓶就是一顿打。头破血流地换了个道歉,她们开心得要命,头上一边流着血一边喝着酒,笑得和孩子似的。
她只是肩上的担子太重了,她需要适时地出现,需要在不违逆良心的底线上,敷衍地做着日本人的工作。她糊弄得很,但旁人看不出来,他们只管赵粤没发疯,没对日本人开炮。
而且,她需要凭借自己的力量,保护住孔肖吟,也保护住莫寒。
这是戴萌临走前对她的嘱咐,兄弟的约,她必须得守。
“还能再糟糕吗。这都是什么日子啊。”
“为国家哪何曾半日闲空,
我也曾征过了塞北西东。
催马加鞭往前进,
盗不转尸骨誓不回程。”
门外老生的《洪羊洞》唱得人落泪。
——
开始砸剧院了。
每天都听说有德高望重的老生,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,用他那引以为傲的唱腔,唱那狗腿改了词的《颂东洋》,声声泣血,凝了血泪屈辱的最后的挽歌。
莫寒和孔肖吟每日躲在房里哪也不出,对外的联系只靠着赵粤,赵粤自己也不好过,一边要咬牙切齿地参加日本人举办的各种所谓商会,一面还要忍受街上的人们对她的唾弃和辱骂。
她要忍,她要忍。暴力和纷争解决不了问题,若是整个商界都崩溃,最大的受害者是辱骂着她的民众。她要忍,她要忍。
“平安戏院今天被砸了。”赵粤一进门就开始叹气,用手扫去方才一个发了狂的女子往他身上扔的鸡毛,上面估计还混杂着呕吐物和垃圾,这已经是她今日第四次遇到这种情况,“里里外外砸了个干净,人被抓走了,韩老板硬生生地被打死了,还有不肯唱那破词的小来哥,对着日本人不肯弯腰的刘二爷,全都死在了街上,连尸首都被车碾过。”
“好多了,听说三单那头全砸了,有丫头受不了凌辱的,就吊死在了房梁上。”
“那一排剧院看下去,梁上挂满了人。”
“那我们也……”孔肖吟慌了神,看看莫寒,后者已经丢了魂,整日失魂落魄如梦里,说话也不说,只是哭,所有的联系方式她都试过了,根本联系不到戴萌。
赵粤也联系不到,京城和江南的几百里,就如同生离死别,戴萌的消息石沉大海,她几乎已经厌倦了等待每日都一样的回复,她没有戴萌的讯息,没人有戴萌的消息,没有人。
孔肖吟虽止住了话头,但赵粤知道她想问的是,“那我们怎么能幸存下来。”说来真的奇怪,日本人把周围这里里外外的戏院都翻了个底朝天,唯独不碰这一家。
莫寒不关心这个。
莫寒只想知道戴萌是生是死。
她快失望了。
她快无望了。
“少爷!!”
“戴府有危险!!”
赵粤二话不说抄起帽子飞奔出门,留下一个眼泪已经挂满双脸的莫寒,和一个瘫坐在椅子上哭的孔肖吟。
人间炼狱。
——
“你他妈有本事在这经营,靠的不全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护佑!”
“戴某才疏学浅,实在不知道有在本人的商品上印上:献给最爱的日本帝国,这个道理。”
赵粤赶来的时候,正好瞧见翻译拿枪指着戴大少爷的头,黑洞洞的枪口,毫无怜惜,毫不犹豫,她看到气急败坏的翻译,想起狗急跳墙的成语,但一点也不好笑。
“你他妈的到底是,印,还是不印。”
“恕戴某无能。”哥哥摇头的时候,眼里的光让所有人汗颜,那是对胜利毫无保留的热切信念,那是一个男儿的铿锵誓言和铮铮铁骨。
砰。
枪响。
人落。
“哥!!!”赵粤扑倒在哥哥的身前,她和戴萌的关系,自然可以叫戴大少爷一句哥。
她们是并肩作战的友,是彼此照顾的兄弟,更是共同为了日后的胜利而坚信着的,宁可忍下一切屈辱的,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“赵粤……”
“等戴萌回来……你要告诉他……”
“哥真的……没有……帮日本人做事……”
“他妈的还说呢?”翻译有些愣神,那一枪是日本人开的,他没有开枪这掌控生死的大权,但他有为虎作伥的丑恶嘴脸,提起膝盖就想往大少爷的脸上踹去,“给爷闭嘴,狗东西。”
下一秒,他整个人被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“你敢动他一根手指,我现在就杀了你。”赵粤的眼睛红的吓人,野兽般的绝望,她想撕裂开眼前人的身体,她摸住了口袋里的枪,里面有两颗子弹,她可以杀掉日本人之后自杀。
“赵粤少爷,希望你好好考虑要做的事情。”
小野隐隐约约听得懂一点中国话,他故意不让周围的人控制住赵粤,他享受看到这个劣等民族的绝望,和无所谓的挣扎,“如果你对李翻译下手,下一秒倒在地上的就是你。”
“当然,我知道你不怕死。”
“但赵家上上下下十几条人命,小野就没有办法保证了。”
“赵粤……”戴大少爷的话已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一分气力,“你要……你要替我见戴萌……你要……你要……”
便再没有一声呜咽。
“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。”李翻译拍拍身上的泥土,笑嘻嘻地对着小野鞠了个躬,转头看向附在戴少爷身上的赵粤的时候,内心的恨意简直让瞥见他眼的人也心惊胆战。
“赵少爷,真希望你能有戴萌少爷那样的觉悟。”
“虽说看戏的眼光不敢恭维,但人家明明白白地在去江南前一天,可是到了我们小野先生的府上拜会的。”
“你他妈放屁。”
“是,她还把这几个月在京城这积累下来的家产,全数捐给了皇军当军饷,就为了保住你,莫寒,孔肖吟的命,你说这人是不是没脑子。”
“多委屈呐,大晚上的,船都快开了,哭巴巴求着我收下呐。”
——
戴府被搜刮了家产,上百年的积蓄洗劫一空,青铜瓷器,摆件挂饰,全进了日本人和走狗的口袋。
“赵粤!你有本事做汉奸,怎么没本事去死呐!!哈哈哈哈!!!”她开着车,开在曾经送戴萌回家的路上,街上的人疯狂地朝她的车扔着鸡蛋,还有菜叶,还有带着血的布。
她来到戏院,开车门的前一秒,一块石头几乎要把她的耳朵打掉。
“你去死吧!汉奸!”那个小男孩义愤填膺地对着她吐唾沫。
“莫寒。”她走进戏院子,一片狼藉。
“这是戴萌在欧洲求学时,永不肯拿出来示人的东西。”
她递给莫寒。
一把简陋的弹弓。
“给我心爱的人:莫寒”。
七年前的戴萌歪歪扭扭地刻着。